二十多年来不知道这算什么

2002年，是我上初中的第一天。

大约有六七十个学生，同学们是见面熟，在教室里吵翻了天，老师一个个点名字，同学们回答：到。我在座位上全神贯注地听着，结果全部都点完了就是没有听到我的名字，正在纳闷中，讲台上的老师来了句：刚才谁的名字没点到？请站起来。我站了起来，整个教室就我跟老师站着，我不敢抬头，僵持了30秒，他问我叫什么？我说名字。随后他很轻松地说了句，他是故意漏掉一个的，目的是为了测试大家的专心程度。

我的故事也就是从这天开始的，那年我13岁。

那天为什么唯独没点我的名字呢？当时我的解释是：我应该是那几十个人里面被随机选中的。

后来我们被分成了2个班，那天点名的老师成了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他20岁左右，师范刚刚毕业，戴眼镜，个头适中，干干净净，普通话标准，粉笔字漂亮。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引起他注意的，可能是某次的语文成绩，可能是莫一次写的作文。反正是我的作文成了课堂点评的范本，写的好的时候是正面教材，让同学们借鉴，写的不好的时候是反面教材，让同学们避免犯同样的毛病，刚开始，我还有点受宠若惊，后来便习惯成了自然，这成了激励我进步的一个动力，因为每篇文章后面都有老师红钢笔长长的点评。

我的英语不太好，有次在被叫到黑板听写写错了单词，手心尝到了几下细柳树枝的味道，真是钻心地疼，下课后我暗下决心要改变英语成绩糟糕的现状。隔壁教室是空的，锁坏了，可以进入，于是它成了我的课余小天地，经常在里面背单词，写作业。有次被班主任看到了，得知原委后他教了我很多种记忆单词的方法，要我学会理解记忆，一段时间后听写单词成了我的强项，我过关了，成绩也跟着提高了，成了班上的学习委员。

有时候我会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询问班上同学的学习情况，有时候会跟几个同学一起去批改作业，他的办公室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把手风琴一张床，里面有淡淡的香皂味，浅蓝色格子床单永远都是很平整。有时候我也会跟要好的同学躲在他办公室后面听他拉手风琴，那时候对于音乐资源极度匮乏的我们而言，手风琴的音乐声简直就是天籁之声。有时候我会觉得寒暑假太长，盼着开学，为了考试考第一名，也是为了能见到老师。

冬天，班主任在上课时会经常让我去帮着他办公室给炉子填煤，因为上课时间长怕火会灭，我也会趁这个机会烤的暖暖和和。夏天和秋天的傍晚我看见他跟别的老师一起在马路边的田野里散着步，我总是在想，以后的我也要当个老师，羡慕这种淡然平静的生活，落日的晚霞特别红，回到家看到爷爷给妹妹抓的小麻雀被栓在一块木板上，妹妹开心地幻想着它长大后的样子，用旧纸盒做着小鸟的房子，可是，木板不稳，翻了，小麻雀被砸死了，一瞬间的事，我们什么都来不及做来不及挽救。一个小动物让我们知道了生命的脆弱和人的残忍。

有堂课，他讲到了爱情，他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在心里默默祝福她或他也是爱情的一种方式。当时的我们并不懂。

有堂课，他讲到了青春痘，他说长痘痘就代表着你们长大了，不要用手去刻意挤掉，顺其自然，时间久了它自然会消失。

有堂课，他讲到了文质彬彬这个词，他说他在外面遇到不认识的人都能一眼猜出他的职业，他很奇怪，对方说，衬衣上面套着毛衫，戴着眼镜，白白净净，一看就文质彬彬，不是老师是什么。他说原来他早就被外表定格了。

有堂课，在下课前5分钟，他突然说黑板上有个错别字，谁能发现？我举了手指出了那个字。他很淡定，我也很淡定，但我心里有过一丝自豪感。

有次我考了第一名，他从第一名颁奖，我得到的是个厚厚的笔记本，第一页上工整地写着几行鼓励的话语，成了我第一个心爱的日记本。

有一次因为数学问题，我考了第10名，而他会从第10名开始颁奖，我也是第一个得到小奖励的，奖品是牛皮纸袋里装的几套数学试题。

有一次，他叫我在教室门口让我伸开手，看了我的手心和手背，问我是不是冻着了，我说没有，是天生的。

他经常会在开班会的时候给我们讲些他自己的事情，说他初中毕业第一次出远门是去县城考师范，第一次喝可乐，第一次住旅馆的经历，讲他曾经的胆小和自卑，声音里夹着酸楚。

有次上作文课，他读了两个同学的作文，其中一个是我的，读完后跟大家说：很多时候文如其人。***的文字像牡丹，热情灿烂潇洒恣意，痛痛快快；而***的文字（指的是我）像春天的细雨，像小桥流水，细腻内敛。

我跟谁都合得来，跟谁都亲近，也跟谁都不曾掏心掏肺。我胆小不勇敢，还粗心马虎，甚至是做广播体操胳膊都伸不直，被批评过也被留过校单独训练，我觉得我是那个拖后腿的人，但是在他的坚持下我们班在广播操比赛中得了第一。带着白丝手套神采奕奕，每个动作整齐有秩，出奇制胜。佩戴白手套他想的点子。

他也有固执的一面，特别生气的时候对学生也会有体罚，他说恨铁不成钢。

一段时间班上早恋成风，有7.8对之多，老师只知道早恋但不知早恋的人，作为学习委员的我自然被叫出去问话，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但是几天后他一个不差全找了出来，并一对对叫去办公室谈话，我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告密者，众矢之的，我几乎没了朋友，无力争辩。 很苦闷的我写了篇作文，表达心中的苦闷和无助，后来他在全班同学面前为我澄清，说他是自己观察的，不是告密。后来我偷偷写了个小纸条给他，说我只想安静学习，并不想当什么班干部，也无心于此，希望他能另选有能力的同学担任。我如愿了也终于清净了。

也有段时间他抽烟特别厉害，几乎是无休止地抽，我偷偷写了纸条夹在作文本里跟他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可以用别的方法缓解压力，比如吃口香糖，比如跑步，然后他叫我去办公室跟我说是因为最近生活中和工作中都有一些不如意，不由自主地抽起了烟，以后会调节好的。后来在与同学们的聊天中得知，也有别的同学当面劝说过他，后来他真的就不抽了。

初中的课业并不繁重，偶尔课余时间有的同学们会去找老师聊天，聊志向，聊人生，因为与大家年龄相差不大。我来没主动找过他，首先是没勇气，其次是我也不太愿意分享更多自己的心情。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3年的时光缓慢而快乐。很多美好的事情我现在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他是在我们中考前一个月被调走的。因为工作认真突出，被上级领导看中调去当助理了（要被提拔的节奏啊）

他走的那天全班同学都在哭，他在黑板上写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告诉我们，师生缘分尽了，朋友缘分开始了。我默默忍着泪水一直低着头，他在我桌子前站了整整一节课，没说一句话，临下课时跟我说：以后试着把字写大点，占满格，学习时改改粗心的毛病，我还是没抬头，直到他走了，同学们都去送他，我没有去送…

一个月后，我考上了高中。开始了漫长的高中生活。

我们基本没了联系。偶尔我也会想起那3年内的点滴滴滴，也会因为没了他而不适应，3年内我打过一次电话给他，聊的是学习，写过一封信给他，聊的也是学习。

2006年见过一次面，是我高二那年，他去我们家，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的，刚好中午我回家吃饭，他吃了一碗我妈做的面条，除了问候我好像也没多说几句，我去上学的时候他在我家外面不远处，我骑着自行车背对着他就走了，骑到拐了弯我偷偷下去看了他一眼，他还在往我离开的这个方向看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

后来听说他结婚了，对方是教了我们一学期的化学老师。我的印象中，那个化学老师沉稳温和，应该会是个好伴侣，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了他们。

又过了几年，大约2010年。我们又联系上了，是因为我试着发了一条短信给印象中他的手机号，当年毕业的时候他把手机号写在了黑板上跟我们说遇到问题可以找他。那个号码一直在我脑子里记着的。看到信息后他立刻打电话过来，说他挺惊喜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我的消息，问过一些同学也都不知道，我们才互相加了QQ。后来毕业参加工作我去了深圳，有时候我会在空间发一些心情，他看到后就会问是不是工作辛苦，注意休息之类的，再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QQ上他不说话了，可能是他工作更忙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发过一次信息他没有回，从此我再没发过信息给他。

2013年，我25岁。我从深圳回到了老家，那年我结婚了。

结婚前几天我发信息给他，我说我回来了，能否见一面吃顿饭，他回电话过来我们约好了时间地点他开车过来接的我。从2006年那次见面到2013年，过去了7年，时光啊，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天晚上我们去吃了火锅，他说那家火锅店味道好吃。我问他是什么星座，他说不知道，根据生日我判断好像是处女座，我说难怪当年对我们要求那么严格，原来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听后笑了，说只不过是当年年轻，想让学生们都好好学习有个好前途，他说当年年轻气盛刚参加工作，对教学工作经验不足，现在也反思了一些当年的不足，聊天中得知他带我我们那届后就再没担任过教学工作，一直在做管理工作，也得知他跟师母有了一个儿子，工作很忙，有次还因为劳累过度早上晕倒过一次。我说有时候很烦父母的唠叨，他说人生有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做这个阶段该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家人，这是一个有序的过程，学着适应。他问我有没有交个男朋友，我把跟男朋友相识相恋的故事讲给了他，他问了一些对方的家庭条件还有人品方面的情况，我跟他说了后他说觉得不错，可以托付。他问吃完饭他送我回家，路上放了轻音乐。

一路上他说其实我跟他是很相似的两个人，性格和各方面，都不善于言谈，都比较内敛，是优点也是缺点，有时候因为他是这样，又希望我变得更好，能更活泼点。快到家时我告诉他我要结婚了。车停了，放着音乐我们坐了很久，他说应该送我个礼物，但比较突然没有准备的时间，于是他把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钢笔送给了我，我接了过来。他说他不来参加我的婚礼了，我说好。相顾无言。我下车回了家。

从此，我们又没了联系，每年教师节那天我也不会发祝福信息给他了。

2016年，我的同学说好久没见过面了，想叫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出来聚聚。当天，老师也被叫来了，据说是刚开始他不愿意来，后来在同学的热情呼吁下就答应了。这是距离2013年又过了3年。

我们几个同学坐在包厢里，聊着天，他进来了，还有另外一个当年的英语老师。同学们都很激动，毕竟是多年后的第一次聚会，而且又见到了当年的男神们。我坐在了边上，跟老师隔着2个同学，大家聊着天，既亲切又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年那样，只不过我们都长大了。他说他刚开始不愿意来的原因一方面是工作太忙，另外，也有点矛盾，回忆往往是美好的，见面说不定会令大家失望，因为老师已经变成了老土，人到中年了。对的，他变胖了点，脸上棱角也不太分明了，头发短了，皮肤黑了，变得健谈了，好像穿衣服的风格也变了。当然，我也变了，这年我的孩子1岁2个月，孕期的发福还没恢复过来，从之前的90斤变成了120斤。某一瞬间，我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岁月啊带给了我们什么，失去了精致和光彩……转过身他在看着我，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情。我们单独没有什么交流，他们在喝酒，我负责给他们加满，他们唱歌，我负责点歌。后来在同学们的鼓动下，我也唱了一首，跑调严重声音太小，他拿着话筒帮我唱完了。临散场时，就像当年一样，他给我们讲一些感受和建议，他还是那样，有分寸有理智，说完后还自嘲，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掉当老师时爱说教的毛病，我们听的很认真，当年我们上过的初中学校拆了，我们感慨要是没拆多好，找间教室，让老师再来一课。散场出来在门口也许是借着酒劲，他跟我说，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在人多的时候放不开自己，封闭自己。我说没有，我一直是这样。

现在2020年，又过了4年，我们又失联了4年了。

这几年中我的一个开理发店的同学会跟我偶尔提起老师经常去她店里剪头发，偶尔也会问起别的同学们的情况，也会问起我。而我呢，偶尔也会碰到同学，也会拐弯抹角问问有没有见过老师，或者他最近情况如何之类的，听说他升职了，成了一把手，我偶尔也会去他们单位的网站上看看有没有活动的照片，在照片中可以看到他开会的样子，嗯，还是跟以前一样专注和认真。

有一次，我开车在他单位附近的街上，很长很长的街，很巧真的看见了他，刚走出单位准备随手锁门，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出去吃饭或者打算去散步吧，我知道他有独自散步的习惯，他向人群中看了一眼，一定是感觉到有个人在看他。我没有过去打招呼，我离开了。

我也想过，从我的13岁到如今的32岁，快20年了，我对他是种什么感情？或许仅仅只是年少时候的一种被照顾，慢慢在我心里变得不一样了吧。同学们都有他微信，我没有加他，他也没加我，我也有想过不顾一切去跟他说说我的想法，但这些似乎已经变得没意义，我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默默地关注了他20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调节自己，我想，等我老了，我会找到他跟他说说我年少时的心事，到时候可能真正的变成相视一笑云淡风轻了吧。

如今，我的生活平淡而安稳，边工作边在学习，日子充实而又忙碌，老公性格与我不同，我们是在恋爱7年时候结的婚，他会直截了当表达感情，纯粹而又简单，我爱他，貌似现在我跟他越来越相似了，因为直截了当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真的很潇洒。

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是因为想用文字留下心里仅存的一点点少年时候的记忆，也为了纪念我的青春。这些简单而美好的过往，也是我内心最珍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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