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

2008年5月12日下午，我到校较早，因还不到上课时间，遂爬在办公桌上小憩。大约两点半左右，突然感觉右腿和办公桌有点异样，似乎是地震发生了，换个办公桌待着，依然如此。就在我疑惑不解时，办公室门开了，进来了婧祎、小田等几个同事。我问婧祎：“刚才是不是地震了？”她回道：“你是不是在做梦”，我心知绝不是梦。2:40左右我拎着暖瓶到锅炉房打水，看到同事云海和慧斌等人边打水边议论，议论的内容竟然真的是地震——两千里外的汶川发生了里氏7.8级强烈地震！唉，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就好了。

晚明张岱的《陶庵梦忆序》里有段很有意思的记载：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想现实中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失足破瓮的西陵脚夫，每每身遇困境，常常痴痴久久地坐想：“如果是梦，该有多好！”想到晏几道的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相逢的无比喜悦，竟让他产生恍如梦中的担心，乃至手持银灯仔细观看，不可不谓痴人。

梦是假的，但梦确实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李白这两句诗就涉及两个梦，一个是周文王的梦，一个是商朝丞相伊尹的梦。周文王因梦得遇姜太公，伊尹因梦得遇商汤，风云际会，成就了一段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君臣佳话。据《《史记•佞幸列传》记载：“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汉文帝竟然在现实中找到了梦中推他上天的船工邓通，腰带后系，神色相合，真的匪夷所思。

奥地利著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在他的名著《梦的解析》中这样解释道：“梦，不是毫无根由就产生的，同样也不是人们意识里混沌、荒诞的产物，它是人类思想里的一种有意识的精神现象，换句话说，也就是愿望的实现。它是在人们高度错综复杂的思想活动中产生的，是人们思想活动还处在清醒状态下的一种延续。”他不只证明了梦和现实是有联系的，甚至还用“密码法”的方式对梦进行了详细的解析，梦中发生的种种，他在现实中都找到了事实或心理依据。

做梦起因有多种，“梦寐以求”是最常见的一种。此外回忆往事、心情焦虑担忧、自责痛悔，也可能成为梦因。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就是追忆，“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追忆亡妇的过程中也寄寓着自己人生的不如意；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就有一种痛苦和自责：“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但不论什么情况带来的梦，梦中的自己永远是主角，谁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是自己的头脑决定的。有这样一道脑筋急转弯：“什么事，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不能做？”答案是“梦”。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无法阻止成为我的梦中情人，呵呵！这多少有点“我的梦我做主”的味道。有没有一种情况，你的梦被别人主宰了或者入侵了？科幻电影《盗梦空间》中就有，汤显祖的《牡丹亭》中就有，周星驰《武状元苏乞儿》中就有，褚人获的“《隋唐演义》”中就有。柳梦梅与杜丽娘的爱情起于一场春梦，苏乞儿的“醉梦罗汉拳”和程咬金的“三板斧”都来自梦中高人传授。在神魔小说《西游记》中，魏征竟然在梦中将泾河龙王斩首。梦竟然打通了现实，甚至可以说梦就是现实。也许有人会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都是艺术家的虚构，但我觉得未来世界极有可能发生。正像200年前凡尔纳作品中出现的“电视、霓虹灯、自动人行道、空调、摩天楼、导弹、坦克、潜艇、飞机”一样，当时的人们也多认为是无稽之谈，认为是幻想。然而，这些东西已然成为现实，特别是电视空调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随着脑科学的发展，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发现入侵大脑的密码？会不会利用你的脑电波频段进行编程？但愿这种情况永远不要来临，否则，这个世界就太疯狂了！

中国古代有许多传达人生短暂与虚无思想的作品，都和梦有关。最著名的当属“南柯梦”与“黄粱梦”，淳于棼与卢生在梦中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荣华，也在梦中经历了身败名裂的痛苦。淳于棼醒来后找到的梦中的槐安国竟然是蚂蚁窝；卢生在等待店家黄米饭的过程中入梦，梦醒后黄米饭尚未蒸熟。两人最后双双悟道，真可谓“世事一场春梦，人生几度秋凉。” 《金刚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六如之说，“梦”为第一。出世之人如此，入世之人又何尝不然，庄周李白苏东波就都有“浮生若梦”的浩叹。人生以梦幻为比喻，似乎带着极为消极的因素。但它又常常成为“人生无路可走”时的必备良药，成为历代“达人”首选食粮。“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于茫茫宇宙之中，何其渺小短暂！人和地球和太阳系和银河系和河外星系比起来，真的就是蝼蚁，就是尘埃！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纠结于名利呢？既然如此，宦海沉浮中我们为什么要消极沉沦呢？

前几年，岳母在我家住着时老抱怨，因为“晚上老做梦”；前些天，母亲在我家住着时也老抱怨，“因为晚上老做梦”。对两位老人而言，晚上做梦就是身体不好的征兆，所以很担心。于我而言，做梦多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里不去谈什么“深睡眠浅睡眠”问题，从人生经历而言，做梦又何尝不是人生变相的延长。人生无梦，便如五色无“黑”，五味无“甜”，那该是怎样的无趣呀！10点已到，困极倦极，我且到黑甜乡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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