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爱情

常常在想，为什么爱情总是能让人奋不顾身、忘记一切，有时候即便伤痕累累，也是甘之如饴。很多年后我们回头一看，爱情还在那里，而我们却把毕生都给了亲情，爱情只是人生青春里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爱情在命运面前却又如此尴尬。

       她可能是第一次到派出所来，显得特别紧张。凌乱的浅红色头发被橡皮随意的束成马尾搭在脑后，很多没有梳理的头发都胡乱的支了起来。她曾修过的眉毛又长出来许多，这些随意并不能掩盖她的清秀的五官，大眼，高鼻梁，樱桃小嘴。她上身穿着羽绒服，下身却搭配着一件不配上衣的裙裤，鞋子满是泥巴，是一双用毛线针织的自制鞋，颜色也极不好看，像是一块美玉用一个破烂盒子装着，下面还垫了些杆草的味道。

       我穿着制式服装，顶着个秃顶的头，刚刮了的胡子留了很多胡痕，我坐在女孩的对面，她不敢看我，又或许我看上去挺招人烦的。她的爷爷坐在我的旁边。老人戴着一顶蓝色解放帽，帽子下的露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爬满脸一脸，黑黑黝的皮肤没有一点光泽，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嘴唇向嘴里微缩，导致嘴边布满了褶子，白白的胡须长在嘴唇的褶子上显得东倒西歪，却显得十分慈祥。一眼看去，她的爷爷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

      就在十分钟之前，她的爷爷举报了她的孙女偷走了她的一万块钱跑去会广东男朋友了。我正准备去勘察现场，她丈夫找到了她，把她带到了派出所。她的丈夫，30多岁，看上去却像40多岁年纪，穿着一个灰夹克，拉链只拉到胸口，里面的发黑的白衬衫有一层油腻也露了出来，宽大的西裤穿上去像吊在腿上的裤筒子，随意极了。他满脸的胡须稀疏的落在脸上和嘴边，鼻子矮塌，颧骨却很高，脸上藏着未洗净的污垢，黄黄的牙齿叼着一根未弹去烟灰的白沙牌过滤嘴香烟，神情却颇有些得意。

      “你爷爷和我们说，你偷了他一万块钱？你有没有呢？”我打破了我们几个人的沉默。

      “没有。” 她怯怯的说。

      “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仔细想想，有没有呢？”

      “没有。.” 她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望着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我。

       我很诧异如此胆小的女孩有这么肯定的回答。我再看了看她的爷爷。她的爷爷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边，低着头，也不看我，一点也不像刚才报案时的激动。我突然想到了我曾经碰见过的一个事，一个丈夫为了要求派出所找自己和别人跑了的妻子，到派出所慌报人口失踪，目的就是为了让派出所找到他的妻子，让妻子跟他回家。

      我把她的爷爷叫到一边说：“老同志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今年80了。” 老爷爷颤颤巍巍的答到。

     “你那一万块钱，是怎么回事？放一万元现金放家里干什么呢？放家里多久了呢？”

     “我拿来养老的，放家里很久了。” 老人有些含糊其辞的回答我。

     “你有存折吗？” 我继续追问。

     “有。”

     “你的存取款都是自己存取的吗？”

     “当然。”

     “那你应该认识字吧？”

     “认识。”

     “你家里最近需要修屋，或者买其他东西吗？”

     “也不需要。”

     “老人家你不能和我们撒谎，报假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明白吗？”一万元对于没有收入且丧失劳动力的农村老人来说是一笔巨额财富，他平时并不需要大笔的开支，懂得存取款，一般常理是不需要取这么一大笔钱的。所以，我才推测式的问了这么一句。

她爷爷见我这么一问，便低着头不再说话。我见他不再说话，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和派出所这么说，好要派出所的同志给你找孙女去？老同志，你不能这么干啊！派出所的同志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也不能被你们这样利用，你这是害人害己，还浪费公共资源呀！”

      “小同志，你消消气。我也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报我孙女跑了，你们派出所肯定不会给我们找的，只有这样，你们派出所才重视呀。”

    “老同志你这么做是违法的呀！知道吗？鉴于这次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后果，你又是这么大年纪，我只对你提出口头警告和批评。希望你下次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好吧！这件事我知道错了，警官你开开恩原谅我这一次。但是我孙女要跑，她说她要去寻找爱情。拦也拦不住，警官大人，你要帮我劝劝她啊。我家里穷，我就生了一个孩子还娶不上媳妇，只能给别人做上门女婿，我这个孙女好不容易归了我姓，招了上门女婿，要是跑了，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家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上门的孙女婿啊？！”老人激动得唾沫横飞。

“你孙女有孩子吗？”

     “有两孩子，大的都是10岁了。”

     “什么？！你孙女才多大？”

     “我孙女今年27岁。”

     “啊？！” 我从未曾想过，在现在开明的社会里，还发生了这样复古的事情。这意味着，女孩16岁，就服从了家里给他找的这个上门女婿，然后居住生活，非婚生子。除了震惊，我其他话也未能说得出口。

   “他们是非婚生育的，这在农村里很多的。警官你要给我劝劝我孙女啊。我这把年纪了，说哪天走就哪天走了，我也就想让孙女把我们家重孙带大啊。”

       “老人家，这不是我们派出所能够处理的事。我也只能帮你劝劝她，其他我们也没有办法。”

      “好！好！你们说肯定有用，你们警察说了，她还敢不听！” 我听她爷爷这么一说，我全身都打了一个冷颤。我们警察就是为他吓唬这个可怜的孙女的吗？但是如果我不去劝劝的话，我又会被说成一个蛮横不讲理，不理解人民群众的警察。当然，从开始到现在我也没打算帮爷爷吓唬她的孙女。

       我走进值班室。她还身体僵直的坐在沙发上，显得一点也不自然，看上去忐忑不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错的事。而只是她不知道，她虽然违反了道德，但暂时并没有违背法律。

       “你是90后吧，我是80后，我们年级相差不是很大。我们可以交交心。” 我笑了笑说。

     “嗯。” 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知道她明白我说什么，所以我就直接简单的说了。

     “因为爱情。”

     “你爱他吗?”

      “是的。”

     “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么让你奋不顾身？”

     “他年纪比我老公大，离异，两孩子，没钱，长得也一般。可我就是喜欢他。”

      “怎么认识的？”

      “打工认识的。”

      “可是你有两孩子了。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你说我能怎么办？”说着女孩哭起来了。她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般，又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初恋，所以她才如此奋不顾身，所以她才这样甘之如饴。

      人生说短，却有一段很长的路。在路途中繁花似锦、海市蜃楼、荆棘满布、岔路无数。我们看不到未来，所以我们茫然地走着，我们每一次岔路口的选择都足以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我们走在路上只能发现岔路口的景，而这条路通向何方，我们都不能解答，只有选择走下去才能看到这条路是充满荆棘还是百花盛开。若不是百花盛开，我们又会不会遗憾在路口选择另一条道路呢？

       我回答不了她的困惑。陷在爱情迷失中的人，我又能劝说什么呢？而站在门外的丈夫，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他麻木的站在那里，脸上并没有了刚才的得意。他或许也知道，她老婆的出走，虽然道德上可以谴责，但法律上是没有强制力的。刚刚稍微的得意只是他抓到了要离开的老婆，这一刻他是拥有她的，这样就好。

      “你老公有什么不好？” 我看看她，看看她的老公问。

      “没什么不好，可我就是不爱他。”

      “那你们为什么还有孩子？”

      “我那时候小，不懂爱情，就听了家里的人话。可我现在找到了爱情。我要去寻找爱情。”

      “你若不愿意，也可以选择离婚，不要这样出走，会让家里人担心的。”

      “哪有那么容易离婚，他不会同意，我的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只能逃走。”

      “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我希望你慎重思考。经过我核实，你爷爷也没丢钱，他是为了找你才到派出所误报，你原谅你爷爷吗？”

      “我不怪我爷爷。警察先生，我只是想离开。”

      “你是自由的，我们没有阻拦你离开的权利。”

      “我知道的。我不是说离开派出所，而是离开家。”

      “三思而后行吧。你出去和丈夫和爷爷好好谈谈吧。”

       女孩起身朝门外走去，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影子也显得如此孤单而苍凉。门口站着那消瘦佝偻指望孙女婿养他的老人，还有一个不解风月的丈夫。我不知道和他们双方去说一些看似光面堂皇，却没有屁用的话。因为在感情世界里，不是我能够去左右。我帮不了她的爷爷，也帮不了她。只是这份爱情，也来得如此让人尴尬。照伦理她该照顾孩子，相夫教子，忠于婚姻。而按照她的内心，她又如此渴望爱情，渴望自由飞翔。

      他们谈了很久，我没有去听他们的内容。只是看到她哭了很多次。我知道她脚上的泥巴，肯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走了出来。爷爷从老封建思想里还未走出来，依然担心着家族香火传递。她的丈夫，木讷的站在那里话也不多，就守着她，像是守着自己的一份财产。许久，最后，她还是低着头跟着爷爷和丈夫走出了派出所。她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泪痕，她低着头我看不到为爱情满脸憧憬的脸。我以为她会倔强的抬起头，或者回回头，但却始终没有，就这样渐渐地消逝在我的视线里……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