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疯语
2020.09.09 - 来自:网络转载
不知什么时候村上的人流中,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的疯女人。
这个神经病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儿,尤其是婚丧嫁娶,本街当巷的不用说,邻村上下也一样无家不到。她的信息比任何一个人都灵通,但谁也弄不清她的信息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我发现他对音乐十分敏感,曲调奏起,就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起来——站在舞台的最前沿,背向观众,两手掐腰,露着系在腰间红布腰带,半裸着脊背,口中还念念有词,向南方跳大神的巫汉。从言行举止中不难看出,她很能耐,是个里里外外一肩挑的家庭主妇。她言语谦和稳妥,举止适中贴切,现在虽然神经病了,但她在没病之前所形成的这些品质,还是能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她十分勤快,干起活儿来,既爽利,又在行。在四五天的白事中,她无一不坚持到底,又烧火,又拿柴,东跑西矢,一天忙个不停,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味道。由于她的太过邋遢,在事中都给她备有固定的碗筷,怕她乱捣,影响其他忙人的食欲。
有时候她还长手去搬菜切菜,有时候也刷锅洗碗。忙人们都把她盯的很紧,每每这个时候,就都提前制止她。因为她毕竟在村上生活得时间长了,都摸住了她的脾性,你不能说她脏,只能委婉让她坐下来歇歇儿,落落汗,或给她一瓶矿泉水来好生安抚,否则,一不留神一句话说错,你就摊上事了,她会给你纠缠个没完没了。她既有自尊,也有底线,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无论男女老少,绝不容任何人触碰,绝不容忍任何人伤害她的自尊,侮辱她的人格。不然的话,惹她发起神经来,令谁都招架不住。任何一个与她交锋的人,无不在几个回合之后就败下阵来。
她的嘴很强,语言表达得还很有逻辑性,若不见其人,只听其声,还以为这是一个专业的律师,法官或辨论家,根本就听不出她是个神经病人。她虽然流落街头,但十分守规矩,不偷不抢,也不吓唬孩子,更不损坏任何东西。正因为这样,她才赢得村上人的包容,宁可委屈自己,也都“让着、宠着、敬着、尊着”她,才得以在村上这么几年;她生活得比较轻松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在村上“丰衣足食”冬天冻不着,夏天热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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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她还有了个固定的去处,住在村上的一座奶奶庙里。有一次,我路过那个地方时,正好碰上她从庙里出来。一见我就笑笑,说我 “到家里坐坐吧!”我只觉好笑,对她说“这儿怎么就成了你家?”她答:“老奶奶收留了我,那这就是我家。”这座奶奶庙是在原址上的重修,三开间,廊檐画栋,五彩生辉。从敞开着的庙门望过去,靠西边间地上,铺着一方席,方席之上是毡子,毡子之上是床垫,床垫之上是毯子,毯子之上是床单,床单之上是褥子,褥子之上是被单,被单之上有被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有铺着的还不止一层。靠着墙根,还分别叠着许多“备用”的被褥和衣服,一头还有鞋架,架上还摆着十几双鞋,冬夏两季都有。这些“备用”品都有几成新,八成以上新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嫌款式赶不上时兴,按破烂处理给她的。我还有些羡慕不已,就像在欣赏一新嫁娘的房间。因为我们80年代结婚时都赶不上她的“丰富与奢华”。
从此不难看出,没有神经之前的她,肯定是一个操持家务的里手行家。我不禁生叹:这个疯子一不牵,二不挂,好不自在!也许她见我看得比较认真,就问:“像不像个时光样儿?”,我不觉笑出声来,马上回答她:“像,真像!你要把脸洗一洗,把头梳一梳就更像个时光样儿了。”她也笑笑说:“咱已过了相男人寻婆家的时候了……”一段时间后,她竟然把奶奶庙作为大本营,将活动的战略重点转移到我们中学大门外的小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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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次出现,便立刻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保安怕她影响学校整体形象,校门口不能老是磨蹭着这样一个神经病的,关键是怕她一旦神经起来伤害到学生,这样麻烦就大了,所以力主把她撵走,从此不能再涉小广场半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冲突我没在场,那天我正好请了假。当天晚上,我到门卫处坐夜闲扯,一进屋,老江就先自嘲地“哈哈”笑上几声,我不知所然,笑罢他才无奈地对我说:“当保安的就是地位低,连个疯子都能随便收拾你一顿……”怎么了?我问他。
他这样向我慢慢道来:“今天,早上起来一出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乱毛古董,黑脏污烂的人,打眼看就知道神经不正常,好说歹说撵不走,最后我假装发火厉害了几声,一句‘瞧你那样’说坏事了,给我大吵大闹了起来,人家非要问问我‘你说我是啥样?’她紧接着又问我‘长成啥样?才能在你们中学门口站站、走走?’”一连串的问题,三遍五遍的追问,咱给人家回答不上来,最后我落个孱头才算了罢,真是窝囊!向校长反映了一下,他也没个法子地说:‘操点心,看紧些,千万不能让她闯入校园,只要不伤害到学生就随人家便儿吧,神经病嘛,说也说不出个什么里表来……”“你给一个神经病较什么劲儿!”我安抚老江。
“不是较劲,是人家弄得我下不了台,收不了场。”老江笑着对我说。第二天我就留了心,果然见她站在垃圾池旁,他认识我,见我就问:“你就在这儿教书?”“教什么课?”“是不是班主任?”三个提问,我一个都懒得回答。她不耐烦了:“瞧你那样,迈着四方步,转着洋烟儿,帽翅上是不是还插着泥匙的脑儿?”这家伙真是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最后我只好一本正经的叮嘱她:“你可千万别进校园里面……”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把我顶了回去:“俺又不傻,就俺这样儿,要是进了里面,四流五散的小孩们还不把我笑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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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她拿下中学小广场的范围后,我就见她发了一回神经,她发起神经来样子可怜、可怕、可笑又可悲。学校规定每天上午第一节课预备之前,值日生必须把校园及宿舍打扫干净,把垃圾全部清理。村上邻居的几个老娘们就趁着这个时间,在垃圾池旁等候着捡拾些纸张、废本、塑料瓶之类的可回收废弃物。不知怎地她与一老娘们计较起来,我听见后马上出来准备干预,只见她一连数次紧握双拳,两脚并拢,一跃而起,跳得老高,满嘴喷着和唾沫搅在一起的饭渣,扯着嗓子狂吼……倒垃圾的学生无不原地停下,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敢靠前半步。一会儿,那个老娘们甘拜下风,知趣地走开了。若此时干预不是火候,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我上前给同学们壮胆,站在那疯子前面挡住同学们的视线招呼大家:“看什么看,赶紧倒垃圾,准备上课。”那疯女人单巴掌拍不响,或许是累了,便席地而坐,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嘤嘤地哭,还不时抬起头,眼直直的瞄瞄刚和她对决的那个娘们走开的方向。咬牙切齿地骂道:“告诉你老贱货,有我在,以后你就别再想淌这垃圾池的边,你个贱货……想发财,没门!不能光便宜了你!你霸道?咱看看以后谁霸道……”围观的老师、学生、职工和村上的人都默不作声,只在无声地笑。不知情的那些人走来,还偷偷的打听:“谁又招惹人家了?”“你可给她耗不起,她神经起来死扭活缠,谁都‘草鸡’。
”每当她这样生气时,都半天半天地坐在通往操场的台阶边,拉着脸,瞪着白眼珠子,一转不转,也不说话,还不断地长长地嘘上几口粗气。冒着一头汗,不停地搓捏着手上的污垢,伤心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淌,把脸上厚积得已经结痂的尘埃,冲出两道明显泛白的痕。据我观察,尤其是得这种病的人不宜生气,有人若能关照爱惜她个一年半载,慢慢地也许还能恢复到一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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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开超市的女主人开导她:“你去帮别人捡垃圾,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捡,攒的多了,卖个块儿八毛的,你自己不也有了收入?”一句话她听得开窍了,自此她还准备了几个大编织袋子,分门别类的自己干了起来。食物一类,金属一类,塑料一类,纸质一类。食物类主要是:馒头、火腿、鸡蛋、饼干、点心、方便面,五月端午的油糕,八月十五的月饼之类。金属类主要是餐具:盆儿、缸子、勺子之类。塑料类主要是:脸盆,打破胆的暖壶皮、饮料瓶之类。纸质类:图书、课本、废本、寒暑假作业、练习册、中考辅导材料、中学生周报、作文范例之类。
她的收入一天天多起来,和师生也一天天熟起来,关系也融洽起来,有时便把可回收的废弃物,直接送给她。她身边鸡、狗、猫也多起来,那些鸡、狗、猫也开始变得懒起来。不再到垃圾池里觅食,而是围在她周围转,因为跟着她可以吃得更省力,更精美一点,同时她也开始变得放肆起来。有一天她终于气不过了,在她身边除了墩着几包垃圾外,还有一包馍和几个鸡蛋,都是在垃圾池中捡拾上来的。当他见着我时,上前一把将我拽住,霎时电击般地令我胀起一身毛,头发也都竖了起来。我马上甩开她,她却十分气愤地叫我:“过来瞧瞧,这是在作孽!囫囵馍,没抠皮的鸡蛋都当垃圾倒了,这不是作孽?老师也不管管?” 我脸有些烧,大约也烧得有些发红起来,我久久地呆立在这个患有神经病的人面前无话可说。因为她提出的可不是一般性的问题,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问题,是愈演愈烈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天大的,大到事关国运的一个问题。“小牲口的们(7分善意)”她开始大骂起来:“非招报应不行,多可惜,不吃我吃……咱可舍不得。”她原地坐下,守着一堆鸡蛋放开肚子吃起来,身边的鸡、狗、猫一群,都仰着脸,歪着头,目光专注地瞄准她嘴中漏出的碎屑,个个百米冲刺似的随时准备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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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这疯子的一句话刺痛我后,曾利用一个课时的时间,专门针对糟蹋粮食,浪费食物进行了教育,害得我本来和其他同科的老师进度同步,这不明显短了一节课。如若这样下去做些无关科目的功,成绩非要落其他老师一大截。我从旧中国饥民逃荒要饭,讲到1942年抗战时期的饥荒,又讲到60年代苏联逼债,最后讲到吃饱肚子也不过才短短40年的历史,我们不能一饱忘八饥,忘掉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从大背景讲到小细节,同学们很是激动,当时效果着实令我满意。但作为班主任我只能控制好自己的班,其他班呢?全学校呢?我要退休了呢?况这思想工作又不是一节课能解决的事情,它需要用无数的实例与心灵经长时间碰撞才会变成一种无意识的行动,直至最后形成一种优良的品质。我也十分清楚这节说教课效果甚微,也不过就是听听当下激动,停会儿感动,之后不动。垃圾池里的食物还不是全部,每天食堂还有三大桶呢,相对干净的纯大米、面条、菜或卤儿。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全校若按800人算,一天按每人浪费1元,那也是800元呢。一学期呢?全年呢?这笔账你敢算吗?这难道只是教师、班主任、校长、学校的过错?家长有责任,社会有责任,大环境造就,多数人奉行,我们全部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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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早晨,大高个子却干瘦如柴的宇文老师,顶着架了副眼镜的脑袋,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踏拉着拖鞋,手里提着与他身高极不成比例的垃圾桶,漫画式地刚走出校门,就被神经病迎面堵了上去,宇文老师对她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干什么你?”“你过来看看”她郑重其事地指着垃圾池边的几个鸡蛋对宇文老师说:”你瞧瞧,多可惜,你也不管管?”宇文老师对她不屑一顾地答道:“都像你那样这也可惜,那也可惜,怎么促进消费?怎么拉动经济增长?怎么去创gdp新高?中国还发展不发展了?”“你说了个锡蛋?俺听不风范,鸡的还会放屁?”她带些生气地回答。“不是还有那么多鸡狗猫。”宇文老师边倒垃圾边回答她。“不行,你得管管。
”神经病紧追不舍。“那是校长的事,不归我管。”宇文老师敷衍她道.当倒完垃圾准备返回时,却被她拦住去路。宇文老师见状瞪大眼睛厉声喝道:”滚! ‘’ “呀!吓了我一跳,瞧你那厉害劲儿,把我吃了吧!” “恶心!”“你才恶心!瞧你出那样儿能成了好东西!”她咬牙切齿地反抗。”谁不是好东西?”宇文老师向前一步蹙着眉头问。”你! “她也毫不示弱地向前跨上一步:”耶___! 你可闹大了了!”不好,宇文老师被她缠住了,他第一节还有课,这怎么能行,我得上前解说归劝。“我说坏事儿了?你当老师不该管管?瞧你那样儿,不少出屌形!”宇文老师被她这句话给刺痛了,回头一步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也上前一步:”耶!你还敢打我一顿?”我上前一把才把她拽住:”你是个开明人,他就是个棒槌”.她一听棒槌二字,突然流着哈拉水转怒为笑,宇文老师趁机走开。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我:”他叫棒槌?”我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狗快把你的鸡蛋吃光了……”她这才撵起狗来,骂得那叫个痛快。再日,校长上课前要看看小广场的卫生情况如何,刚出大门就被她拦住了。
“老师,你过来看看,我一清早拾了多少馍?我和鸡狗猫光鸡蛋就吃饱了,这么多馍可给了谁?”她心平气和地对校长说。其实她不知道谁是校长,心想这回你可撞到点子上了,我怕他为难校长,就赶紧走了过去。“这伙小鳖糕的们(充满7分爱意),就不知道心疼爹娘,挣一分钱多不容易,大热的天儿,太阳晒得直杠杠的,身上贴着的衣裳像从水里才捞上来,他们都在这里横遭,想想老的们真是亏气的荒。十冬腊月,满手崩着裂子,每个指头上都缠着好几道胶布,病了也不敢歇些儿,就为了供这些小糕的们。”校长默不作声,认真地聆听着这个疯女人声讨。“实在不由我,要不是连着来几个大赖年景,让鳖糕的们也偿偿什么叫吃不饱,什么叫饿死人。”校长似乎十分欣赏这个疯女人的这段演说,他看看我,十分肯定地对疯女人说:“你放心,我一定如实向校长反映这个情况,他是得管一管了。”当疯女人大包小包地挎着一身走开时,校长对我说:“这个神经病,口才真好,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真是说到点子上来了,糟蹋食物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只我们学校,那宾馆星级越高浪费越严重,大鱼大肉有的一筷子不动,就倒掉了,扎实心疼。咱学校我可以控制住,到高中呢?到大学呢?将来走向社会呢?”校长很是无奈地感叹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个学生不是背得滚瓜烂熟?主要的是偿不到劳动的艰辛了,因而糟蹋也就变得无所谓了。衣来伸手,现在变得手也不伸了,饭来张口,未来是否会变得口也不张了?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中国就完了。“不要想那么远那么多了”校长见我也感慨万千,就安慰我说:“还是现实一点吧,决策是上层的事儿,你管好你的班,我管好咱学校就尽职尽责了,其它的一切都没用。”怎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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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日,我发现这个神经病已经亲自冲锋陷阵了,对于每一个出来倒垃圾的学生,无论男女,年级高低,必须经她过目才能倒掉。她一通接一通地倒,一旦发现谁的垃圾桶里有囫囵鸡蛋和没咬一口的馍,就会招致她的一阵数落,教训或谩骂。同学们一个个俘虏似的不敢吭声,默默地接受着她的痛斥。有时候她扯着嗓子狂吼,即使是满嘴污秽喷在同学们的脸上,也不敢作声,悄悄地用手擦拭一下,谁若侥幸过关,也是拿起垃圾桶转身就跑。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的们死受活受,容易不容易?”“不容易。”同学们也没一个不敢不回答她的。
她对一些比较典型的男生常骂的一句话是:“小杂种糕的你……或小狗日儿糕的你…….”她对一些比较典型的女生常骂的一句话是:“小片的你…….”不管她怎么骂,同学们都不反恼,因为她的骂总是充满着一种浓浓的爱意.就像挨爹娘的骂一样。对于她的义务监督,同学们迫于她的压力,还真是取得了一定的初步成效。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她的身影,鸡、狗、猫又都自己到垃圾池中埋着头觅起食来。有一天在小广场校长笑着问我:“好多天,不听动静儿了,那个神经病是不是走了?”校长问时,才引起我的注意,的确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也许她有了更好的去处,更好的归宿。该不是她的子女们把她经领回去了吧?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不止上百次地托我向校长反映这个问题,我始终没能给她办到,心里总像欠了她一笔债。她虽是个神经病人,但她所提出的问题是个正经问题,比一个不是神经病人的人所提的问题还要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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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得无聊可以找个牢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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